大丈夫激战老超人

我的故乡在山东，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，直到考上大学远去。

有个体会，从我这一代人开始，山东基本是独生子女占大多数了。我的同学、邻居、儿时伙伴，尤其是生在城市里的，往往是独苗。农村里有超生户，也就多生一两个吧，家里兄弟姐妹超过三个的，我的印象里几乎没有。

造成这种城乡差别的原因也很简单，城市里的父母都是有单位的，无论在体制内还是国营厂子里，那时候谁敢超生，谁就要被开除。山东人显然对铁饭碗更珍视。

而生活在村里的农村人，既然没有铁饭碗可以丢，抱着传统文化“多子多福”的观念，就更敢生。

这里的“敢”，是相对的，因为查得严。

“打出来，堕出来，就是不能生下来”，“该流不流，扒房牵牛”，就是刷在农村的墙上，给农民兄弟每天看到的。因为城市里住楼房，不好扒；城市里也不养牛，没得牵。

那个年代，计生小分队一进村，那场面可是比鸡飞狗跳更鸡飞蛋打。莫言在他获诺奖的小说《蛙》里仔细描绘了那一场面。莫言也是山东人，他书里写的故事，就发生在山东。

我知道那些故事不是真的，因为真实比小说更狂风暴雨。我有个小姨，那时候生活在村里，怀二胎七八个月了，大着肚子被拖到镇子上的卫生院引产，孩子没了，大人也差点没保住。

那是那个年代许许多多家庭伴随一生的痛苦。在山东长大的我原本以为，这份痛苦是全国通用的，直到某一天，我来到广东。

许多年前，我在深圳一家潮汕人当老板的公司打酱油，公司里从上到下以潮汕人居多，平时闲聊天，我惊奇地发现，这伙跟我基本同龄的潮汕人，兄弟姐妹五六七八九个是标配。

问他们，不怕罚款，不怕丢编制吗？他们说，潮汕人爱做生意，不太爱编制。

再问他们，计生小分队进村怎么办？那可是扒房牵牛拖孕妇的。

他们说，村子是他们的，满村都是父老乡亲，计生小分队进这家，就让孕妇躲到那家，村村相护。小分队对村里的情况肯定没有村民熟悉，只要团结起来，即便是孕妇被抓住，大家一哄闹，小分队也不敢把人拖走。

“团结就是力量”，这是一首歌，我唱过很多年，“这力量是铁，这力量是钢，比铁还硬，比钢还强”。但这首歌曲竟被运用于计生领域，是我结识潮汕人后才知道的。

在此之前，我只知道在山东故乡，我小姨的故事。她是被村里的邻居举报的，计生小分队精准无误地砸开了她家的门，在众目睽睽中把她拖走。

即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，在大是大非面前，更要有觉悟。

正是因为大家都自觉自愿拥有这份觉悟，著名的“百日无孩”运动才能够也只能够在山东冠县和莘县圆满完成。

这份觉悟，绵延流长，直到如今。前些日子在看脱口秀的时候敏锐地发现问题，毅然把笑果演员House（李昊石）给揪出来的，就是一位山东小哥。这位小哥虽然曾在英国留学，但拒绝被腐蚀，归国后考入了央视平台CGTN做编辑。据说，有编制。

第二幕，听不听

我记忆中最早知道“编制”这个词，是十来岁的时候，一位远房亲戚来我家串门，讲述她女儿找对象的条件，必须、一定、首要是有编制。没有编制，帅过刘德华也不行；有编制，貌似赵本山也可以。那个夜晚，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我耳朵里灌进了无数次的唠叨：“带编”、“带编”、“带编”。。。

有这种执念的山东父母，不在少数，大老板香不过大编制，所以当十年前，一位大老板回到山东故乡去祭祖，在父亲坟头前说的话就是：儿有大编制，即将被提拔。

这位大老板当然不是我，因为我既没有编制，也不大。是大老板并且仍有编制的，当然是来自央企。时任华润集团董事长宋林，故乡在山东乳山一个偏僻的村子，他的父亲在世的时候，一直唠叨他要有编制，有了编制才好当官，当了官才能光宗耀祖。

即便宋林的头衔已经是“董事长”，名片金光闪闪出门前呼后拥，他的父亲也不买账：董事长是啥级别？有乡长大吗？

老父亲带着疑惑进了坟墓。所以当在2013年，宋林获悉自己要被提拔，从华润调到京城直接当官的时候，他想到了老父亲，百忙之中从香港辗转回到故乡祭祖。

彼时的宋林仕途看涨，归因于他在香港完成了一件大事。

华润总部在香港湾仔，常驻香港上班的宋林，一大工作就是广交八方朋友。已经锒铛入狱的黎智英的报纸曾报道过他的事迹，他常在湾仔总部宴会厅招待贵宾，豪饮豪食，吃极品干鲍鱼、苏眉、冬虫草炖汤等名贵菜，喝每支12万的法国勃艮第顶级红酒。

黎智英的报纸当然不可信。但宋林在香港交友之广，影响力之巨，在彼时彼刻已经直逼香港老牌大老板李嘉诚。

华润不比长江实业牛掰？山东人难道不比潮汕人有觉悟？

李嘉诚是潮汕人，香港很多老板都是潮汕人，他们跟我在深圳打酱油的公司里的潮汕人一样，爱钱爱抱团。

潮汕人李嘉诚遭遇山东人宋林，无事不登三宝殿，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彼此见面握手好好好。当有事有冲突的时候，就一定要分出个胜负。

这样的冲突，在宋林回乡祭祖的前一年，也就是2012年发生。

那一年香港特首换届，两位候选，一是梁振英，一是唐英年。唐出身于香港富豪家庭，与李嘉诚是世交，广受香港大家族好评。梁却来自一个公务员家庭，父亲在香港警队服务多年，并告诫儿子，日后一定要尽力考公，为群众服务。

这样的家庭，这样的觉悟，让人隐隐感觉梁老先生像是山东人。实际上感觉很准确，梁父生长于山东，成年后才受香港警队招募。而且更进一步的是，梁家故乡是山东威海，跟宋林的故乡在同一地方。

那还有什么可说的。

彼时的宋林，以香港中国企业协会会长的身份，在特首选举委员会坐拥16票。他说话，很有份量。

当宋林提名梁振英并大力支持他当选的时候，李嘉诚却顽固依旧。他支持唐英年，即便是唐由于曝出住宅违建风波，丑闻缠身已经不可能获胜的情况下，李嘉诚仍然力挺，并在投票日郑重地为他投下一票。

梁振英当选，得票率也只有57%，这不仅显示出分歧有点大，更表明老势力李嘉诚在与新势力宋林的较量中，输了。

山东人宋林赢了潮汕人李嘉诚，拿下这场胜仗，宋林能不抓紧回乡祭祖，满心期待升迁吗？

第三幕，走不走

梁振英当选，隔年，宋林就被委任为太平绅士。

宋林以绅士之姿回乡告慰父亲在天之灵，隔年，就被宣布严重违纪违法抓进去了。

此后继续发生了很多事情，有些大家已经知道了。

宋林的倒台，严重影响到了华润，隔年，宝万大战硝烟烧起，作为万科后台的华润畏畏缩缩不敢应战，拱手将大股东之位输给了另一家潮汕人的公司，宝能。

潮汕人觉悟不高，信用更是不够，在王石的抗争以及各方斡旋之下，当上大股东的姚振华没拿到控制权，隔年，万科转手给了深地铁，回归深圳市的怀抱。

这些都在经济层面，说白了，都是钱的事儿。那句话说得好，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。

隔年，隔年，隔年，隔年，再一个隔年，梁振英到期卸任了，他没有再次竞选，但退休后的梁先生，矢志不渝，传承大山东的精神，办了另一件真正的大事。